我就這樣一口氣地跑出了「踏星」，氣急敗壞的越過洞門、躍上階級，回到了「美景堂」之中，堂中有路人經過，對我投以好奇的眼神，我見有旁人，這才敢放慢腳步，鬆了一口氣。
我倚仗著堂中朱紅色的圓柱，稍作調息，冷靜心神後，只覺身後了無動靜，似乎沒有人追來，心中卻仍存疑，遂留步原地，靜聽「踏星」裡的動靜。
怎料洞門之後，傳來的並非跫音，而是高師兄的叫喚︰「可以了，木框！我們不打啦，你回來吧！」
我對他的話卻是有所保留，故沒有回話，只是站在原地，半信半疑地探頭張望，仔細檢查四周的環境，以防中伏。
高師兄是個老實人，向來是便說是，非則說非，從不撒謊，所講的話自是可信。可是，剛才被他們無情地窮追猛打了一輪後，自問此時依然心中惴惴。
因他們戰鬥時的兇狠之相，霎時間叫我不禁感到陌生。
不一會兒，師父和高、梁師兄三人從「踏星」的洞門中步出，手中都已棄掉了各自的兵器，臉上亦回復了平日藹然可親的笑容，敵意全消，正朝著美景堂走來。
師父甫看見我繃緊的神情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，拍了拍我肩膀說︰「好了，好了，今天真是到此為止，放心吧。」
我嘆道︰「這是個什麼新嘗試？你們似是想要我的命吧。」
梁師兄聽後捧腹大笑︰「是師父的主意，為你而設的特訓。」
我一臉無奈，於是跟著他和梁師兄到堂後的石椅上坐下、喝水，稍作歇息，高師兄則返回「踏星」收拾兵器。
師父對我微笑著說︰「你表現得很好，可以給你八十五分，特別是最後關鍵的一刻，你做了一個最正確的選擇，你知道那是什麼嗎？」
這是個老問題，自小跟師父學拳的時候，他便經常不厭其煩地提醒我們，我遂耳熟能詳地回應︰「走。」
師父滿意地點頭，笑逐顏開︰「這就是被多人圍攻時，你唯一要去想著的事情。」
我回想起剛剛被他們圍攻的情形，愈想愈不服氣，便試探著反問︰「師父的教訓，我當然銘記在心。只是，你不也是常常叫我別跟別人打架嗎？」
師父開玩笑道︰「對啊，反正是我們打你。」
梁師兄放下水樽，笑得合不攏嘴，我卻只敷衍地乾笑了一聲，心中在暗罵自己自討沒趣。
說著時，高師兄已用兩手各提著一枝六點半棍和一雙八斬刀，氣定神閑地回來，期間也沒喘過半口氣，把兵器小心翼翼地放到師父身旁後，便在我右面逕自坐了下來。
他托了托鼻樑上的眼鏡，一本正經地對我說︰「木框，老實說，以自我防衛來說，你的表現很好。即使面對多個敵人，也算是十分冷靜，明顯地見慣大場面吧？」
「以前工作的時候，不免遇過同時招架多人的處境。」我不期然地想起了些從前不愉快的片段。
高師兄點頭道︰「這就是了，實戰中的武鬥本來就是這樣應用。要知道別人不會跟你公公平平地來個一對一的徒手比試，在外打的是生死相搏，可不是鬧著玩的，打不過便跑，才能全身而退。」
師父接著插口說︰「框，我不知道你之前說過要去面對的那人是個怎樣的對手，只是我知道，實戰不是公平的，你一定要時刻提防，盡量運用所學的刀法和步法，好好保護自己，有機會就走。」
我想著也是，反正沒有十足把握能打得過蚩尤，逃跑是必然的事，故聽後也用力點了點頭。
師父續言︰「務要緊記，徒手格鬥時，追形不追手[1]；兵器作戰時，追手不追形。當敵人有武器的時候，那將會是場完全不同的戰爭，因為你最大的威脅就只餘下他手中的武器，屆時一定要專注應付，千萬不要作多餘的纏鬥。」
我聽得出，師父所叮囑的都是發自真心的說話。今天的特訓雖是亂七八糟，險象環生，卻也真是一番心血。想到這裡，我便把剛才與他惡鬥的陰影統統拋諸腦後，拍了拍胸膛，答應師父說︰「知道了，師父。我定會時刻緊記。」
師父便欣然地笑著，輕拍我的肩膀。
梁師兄在旁卻搔了搔下巴，取笑我說︰「喂喂喂，還有啊，正所謂︰『畏打終須打；貪打終被打。』，你要是立定心志要跟別人比武，就不要練習時老是在選對手好了。在外打架時，你沒有選擇對手的機會，要是對方全都是彪形大漢，你還是要硬著頭皮面對吧！」
他的意思，當然是在責怪我常常借他過橋，視他為較易應付的對手。我聽後笑了出聲，嘲弄著回應︰「不是啦師兄，我只是愛向高難度挑戰而已！」
「嘿，你這傢伙，我也不是好惹的！」梁師兄作勢要拍我的頭顱，我便打趣地揮臂迎上，報以「問手」格擋，逗得師父和高師兄都在開懷大笑。
笑了一輪後，梁師兄又疑惑地問道︰「木框，但是我有一點不明白，你最後那一個反手刀的架勢，是從哪兒學到的？」
我擺一擺手，隨意地應道︰「瞎耍的。」說時不忘偷看師父一眼，但見他沒有什麼反應，似是裝作沒有聽見。
抬頭看，只見艷陽的餘暉把天上的雲彩都染上了一片又一片的金黃色，光彩灑落大地之上，使「踏星」中的一株株樹菜頭都長出了長長的黑影子，正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午睡，那地上一塊塊烏黑的卵石卻在光照底下雀躍地閃耀發亮，自得其樂。此情此景，眼下盡都甚美。黃昏，也有其美好的一面。
師父當然知道我要的是什麼。
他就是不認同我的主張。
儘管如此，他卻願意為我特意安排實戰的訓練。
師父思想開明，願意接受新事物，這一點毋庸置疑。我就是因此視他為我的啟蒙恩師，即使我倆如今在想法上分道揚鑣，但師徒的情誼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。
但願歲月不要奪去師父的武功和精神，也盼望師父每天依舊身壯力健，我還有很多的東西要向他學習。
落日故人情。我與他們揮手道別，結束了今天的練習。
[1]「追形不追手」︰詠春拳理，意指搏擊時必須針對敵人的身法和形態而判斷攻防，毋須跟上對方的拳腳手法來進行拆解，以免被人牽著鼻子走，落入劣勢。
以夢作履，以文為杖 